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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之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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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她的聲音輕得很,卻還是全數鉆進了他的耳中,沒有一絲尾音的遺留。

“不是讓你不要進來的嗎!為什麽不聽我的話?!為什麽……要來這裏!”稍稍帶了些急躁,楚四歌皺了皺眉,想來那些沈淵派的修仙之人定是修習了什麽千裏傳音的術法,才足以讓她的聲音破開瘴氣漩渦傳達到他這裏,無比清晰。

他眼中漾著點點火星,燃著之後,變做猩紅。

她看著他,定定道,“你可知我在碧水河邊等了多久?”

魔息弱了一弱,他撇開臉,“我這裏遇到了些事情,更何況……小心!”

然而相逢的喜悅還來不及做出任何語言上的回應,與他苦戰許久的家夥便尾隨而來,強而有力的氣勁沖破無形的墻,那幹屍雙腳落地之時,竟震裂腳底兩處地面,扭曲的面孔側向百裏逐笑,發出不明所以的聲音。

“這是……”躲開飛擊而來的碎石,細長的眉蹙起,她連呼吸都顯得急促。

楚四歌未多想便道,“正是那救世主和尚。”

“怎的會變做這德行?”足足楞神了許久百裏逐笑才接口。望著沙塵中緩緩而立的幹瘦身影,若不是那怪物的手中緊握著的法杖令她回憶起什麽來,她根本不願意承認那幹屍一般的怪物是曾幾何時自己心心念念的俊秀男子——雖說此“心心念念”並非彼“心心念念”,但好歹是投入了許多情感的,她介意。

想那時初見不朽,菩提樹下盤膝而坐,袈裟裹身,雙目微闔,清心靜氣,淡得像是天地間隱約的一個輪廓,不知怎的,一段經,一個人,就烙印在了心上。

百裏逐笑從來不認為自己對不朽有過多麽深刻的喜歡,只是倘若第一眼見著的是這個幹屍模樣的他,她一定會非常深刻的不喜歡。

眨眨眼,果然還是不避免世俗地只喜歡好看的東西麽?比如那個混賬看起來就挺不錯。

當然這是後話。

“被百鬼魅王不知用什麽手段控制住了。”楚四歌握緊拳頭,夜空般漆黑的指甲扣向掌心,“你我二人與那他相遇那麽多次,都未能識破,一介出家人竟與魔王扯上關系,想必是其中還有蹊蹺……眼下他這幅模樣,我想是因為黃泉之眼的緣故,短短幾個時辰,竟衰老得如此厲害。”

揮袖祭出一股魔息,接連幻化做黑獒的模樣,只待魔王一聲令下,全數撲向那面目猙獰的獨臂幹屍,將其團團圍住,前肢匐地做出極佳的防備姿態,妄圖封鎖住他的行動。

楚四歌凝視著他空蕩的左肩,終究沒有給他那些忠誠的部下下達咬殺的命令——一直在周旋,卻也一直尋不到解救那和尚的方法,幾時自己也變得這般心慈手軟了呢?

“……是時間紊亂而已,楚小歌你只當是在這甬道內渡過了幾個時辰,可不知外面已經過了三個月。”榮軒接口,舔著嘴唇訕訕地笑,迎上其略帶詢問的眼神,“托菩提的福,我們已經吃了不少苦頭了。”他指了指圍困中在於黑獒相對持的不朽,“看起來,每個人入內之人所消耗的時間不太一樣,與這個倒黴家夥來說……似乎長了點,三百年?三百年差不多吧,哎呀呀,幹瘦得像是根木料……”

稍稍擡眼,看清楚了幹屍的樣子,幽冥王腦海中忽而又浮現出曾幾何時懷中“暖洋洋”的小怪物——都是受到黃泉之眼影響的凡人,連瀕死地樣子都差不多。他想說“真醜”兩個字,可是已經擠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有些東西沈在血液裏,一想到就會覺得氣結。

“不過看楚小歌你倒還精神得很嘛!”沈默了片刻後榮軒招招搖搖攏了攏金發,半開玩笑道,“該說你運氣好麽,絲毫沒有影響?還是菩提想用黃泉之眼來對付你的這招根本沒有用?也難怪了,我們都是不老不死的魔物嘛,即便如此,總該會有些困倦和饑餓的感覺才對……”

他的話音剛落,百裏逐笑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了兩聲——她也已經忍耐到了極限。其他的或許沒有影響,可修仙之人,肚子終歸是會餓的。

楚四歌早已習慣幽冥王的陰陽怪調,也懶於向他透露自己不需要進食和睡眠的習性,繼續采取不理睬對策,只丟給漲紅了臉的少女一個無奈的眼神,“……沒事吧?”

“哈?你以為自己在和誰說話啊?當,當然沒事!”百裏逐笑瞪眼睛,墨色的眸子輕掃了眼幹屍後不由冷言,“你這混帳,少在那裏擔心別人了!”

“啊啊,明明是你不聽話,非得闖入這裏……”

“混帳!你以為我想來啊,還不是因為某個人不省心!”

“哎呀呀,相逢的情話等等再說嘛~百鬼魅王給我們留的難題還沒有解決呢。”適時插入幾欲開火的二人,榮軒摸了摸下巴,繼而聳聳肩,“既然你們與那怪物之間有過節,我就不參與了,你們夫妻檔速速砍了這東西,咱們好合力出去。”

菩提啊……似乎想到了什麽,不過如果不朽從一開始就是那女人的傀儡,為何之前要那般拼命為救人而涉險呢?在凝冰谷他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只手臂,自從化清了翟家村河流的毒素之後便再也未見他,之後紛繁的事情不少,漸漸不再關註他的消息,想不到如今相見,竟是這幅光景……

容不得細究,百裏逐笑咬緊了下唇。

顯然沒有領會到幽冥王話語中“夫妻檔”的精髓所在,黑煞獒王只是漠然退開幾步,拉開與幹屍的距離,“我倒是想殺個幹凈,只是……”他突然停住,扭頭不確定地看了看身邊的百裏逐笑,壓了壓聲音,“……到底是那個人啊。”

不管有著什麽緣由,不朽都是她曾經追逐不放的家夥——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遲遲沒有對屍化的不朽痛下殺手——與她相關的東西,他當真是一樣也不願破壞。

“殺掉好了。”

耳邊響起百裏逐笑的聲音,他怔住,“餵,不朽他可是……你之前……”

“殺掉好了。”她又重覆了一遍。

榮軒哎呀呀地叫了幾聲,瞇起眼睛打量著一身白衣的少女,似乎要從她的身上剜下塊肉來,好看清楚那女人心裏到底裝了些什麽奇怪的東西——和楚四歌那個家夥如出一轍,明明是個很溫柔的人,為什麽說出來的話總叫人很難以釋懷。

難以釋懷之後還覺得她說的有理。榮軒嘆了口氣,決定維持最初的判斷:這樣的女人還是不要招惹為好。

“佛曰:‘受身無間地獄永遠不死,壽長乃無間地獄中之大劫’,這段經文是第一次見不朽時我聽到的。”百裏逐笑的手已然抽出了草芥劍,劍身幽藍之光在昏暗的甬道之內點燃,幽幽照亮她的側臉,“既然這個道理我已經明白了……你們看他現在的樣子,不正是在無間地獄中飽受煎熬麽?唯一的辦法……只能是……”

楚四歌想起塵世中的那對兄妹,那時的她,也是這般果斷地用劍去結束了他們無藥可醫的母親的生命——她向來是個幹脆的女人,眼下的狀況不過是要殺的是個她熟識的人而已。他的唇動了動,無意識地問出一句話,“如果有一天,我也變得這般不可理喻,你會親手殺了我嗎?”

執劍的少女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慢慢向獒犬圍攏的幹屍走去,口中仍在毫不客氣地諷刺著黑煞獒王,“聽榮軒說起你被困黃泉之眼,我便在想,你這拽得要死成天撅著腚四處飛的混賬,到底在磨嘰什麽,現在倒是明白了,居然對一具幹屍手下留情——當初對待那些無辜官兵時的殘暴去哪裏了?”

他沒說話,有些出神地望著她:對她在意的東西,他已經學會了如何手下留情;可是他耗盡心思手下留情的東西,她又不在意了。

這女人!

“你不動手,那讓我來好了。”望著那些尚未接受到命令仍與不朽糾纏著的黑獒,百裏逐笑撇撇嘴,“這種一下子就解決的事情……讓他也解脫出來,有什麽好猶豫的!”

正待仙法口訣要從她口中溢出之時,那幹屍像是忽然集聚出新的力量一般,獨臂揮舞了法杖,祭出一股新的颶風漩渦,魔息與金光交雜,震退他周身的黑獒,一時間飛沙再次襲來,百裏逐笑不得不擡袖遮了眉眼。

說時遲那時快,幹屍借助迷蒙的砂石做掩護,破開束縛,法杖直劈她而來……

目光飛速在周身尋找棲身的地點,百裏逐笑還未來得及躲避便被楚四歌圈入懷中,打橫抱起,躍身至空中;她怔怔看著黑影自他身下綿延而出,一瞬間像花朵般綻開又雕謝,花瓣扭曲成八條巨大惡犬,宛若從地獄而出一般,紅著眼睛沖向敵人!

幹屍的手,腳,腰肢,咽喉……都被黑獒死死咬住。

楚四歌眸子微微一縮,八條黑獒竟同時向八個方向退後,連聲音都沒有發出絲毫,不朽的身體便被生生撕裂,因為急速衰老的緣故,身體裏沒有任何血肉的剩餘,像是竹竿,輕輕巧巧地被折斷。

百鬼魅王善用死屍,鬼魂做兵卒,眼下這具幹屍卻是碎裂的徹底,連還魂的可能都沒有。

百裏逐笑在楚四歌懷中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又一次被他那殘忍至極的殺人方式所驚愕,連呼吸都緩了下來;幽冥王卻是見怪不怪,笑嘻嘻說著明明很簡單就解決的家夥怎的之前拖了那麽久?

“……混賬,還是應該讓我去……”

“啊啊,真是給人添麻煩。”楚四歌緊緊抱著她,不理會懷中人的掙紮,淡然道,“人是我殺的,罪孽我來背,你不必責怪自己,更不要說那些關於‘責任’的話;不要逞能,有我在,你永遠不要想著去逞能……明明都已經……”

……明明都已經無力支撐下去了。

“別再勉強了,以後這樣的事情我來做。”他眸中盡是戾氣,卻旖旎出溫柔。

她蜷縮在他懷中,眼中的茫然慢慢幻化而去,擡手摸了摸男子的臉,指尖摩挲到短短的胡渣,終於露出會心的笑容來:魔王又怎樣,到底是叫她信服的男人啊,隨著時間的流逝,多少都會有些變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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